所有有情人都中了我的无限月读

【钻石组】玻璃庭院(上)

--主钻石组,辅图书馆组,私设百合

--部分设定参考《玫瑰的名字》

 



    “博尔赫斯笔下博闻强识的富内斯和部落老人篝火旁的娓娓道来,我们称之为肉身的记忆;石洞壁上的楔形文字和哥特教堂矗立的尖顶,我们称之为矿石的记忆;然而散发出最浓郁的知识芬芳和铭刻下最隽永的历史选择的,却是纸张书籍上的文字,我们把这种最美好的形态称作植物的记忆。”

    ——翁贝托·埃科



 

    戴雅十六岁的时候做过两个梦。


    一是在一座雪中的修道院中,大教堂辉煌的石顶和琉璃的彩窗打扮得跟康斯坦丁城堡一般俗气,她站在主座的讲台上吃一块苹果蜂蜜煎饼,酸涩软烂的汁水灌进她的喉咙,台下空无一人,象征至高权力的权杖被扔在一旁。二是在实习教员的课堂上,窗外传来阵阵悠扬的弥撒曲,主教把一个人带到她面前,同她说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搭档了,她还记得那人有狭长空旷的双眼,眉间有虚幻的溪流,手上握着一把小巧的双鞘匕首,身上穿和她一样的制服。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就是波尔茨。


    “该起床了。”波尔茨逆着光站立在她房门口:“再迟就赶不上晨祷了。”


    戴雅昏昏沉沉地扶着头从低矮的木板床上坐起来,白布扎的睡衣顺着背部线条滑落下来,微弱的晨曦栖息在光裸的肩头上。波尔茨走过去手脚干净利落地帮她穿上白色的内袍,然后双臂环过她的腰侧为她系好细麻织的的彩色腰带和以弗得。


    “其实你不必等我的。”


    波尔茨未着一词,继续抬手为她戴上裹着纱的女式祭司冠冕,把绣着白鸽麦穗与十字架的领带围在她的颈间,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过衣架上戴雅同她一样的黑色外袍掸开罩在最外头,袍子底部有一圈儿镶着红玛瑙的金铃铛,波尔茨握着戴雅手腕走出去的时候,它们迎着风叮当作响。


    “等等。”戴雅说:“我没带玫瑰念珠。”说着她笑了起来,好像因抓到了什么把柄而心理平衡的小孩,“原来波尔茨也会忘记呢。”


    “……这是你自己的疏漏。”


    戴雅从她带来的皮扣墨绿木箱的夹层里拿出念珠,小跑了几步跟上波尔茨:“才五点,圣露德罗萨教区的晨祷都这么早么。”


    “这里除了事奉天主还事奉圣母,一天祷告七次,其中晨祷和午后祷是专门献给圣母的,时间安排自然与我们那不同。”波尔茨放慢脚步等戴雅:“既然是客,入乡随俗吧。”


    戴雅亦步亦趋,她们从外来司铎和朝圣者招待所里走出来,进了前厅的大教堂,穿过门口直立管风琴的时候,波尔茨放开了戴雅的手。


    大堂里暗得如同在夜里穿过喷泉沾湿了皮毛叫喊声喑哑的黑猫,只有寥寥几盏烛台的光相互纠缠,很安静,本该是专心的场合,戴雅却不自觉将思绪飘远。


    她站在人群中拿出念珠熟稔地划十字,手指捏住最底端的十字架,诵念《信经》。


    戴雅三岁到五岁间父亲母亲相继受迫害而死,只留下她和哥哥伊尔洛相依为命,可惜殉道者的光辉时代已经过去,父母最终也没能以“圣”字为冠留下名字。后来她和哥哥被舅父抚养,舅父一家是克拉科夫迁来的商人,以经营铜矿为生,在她八岁的时候,舅父带着十一岁的哥哥和吉鲁空表弟去维斯瓦河畔的托伦谈生意,戴雅记得那年整个冬天破天荒没有下雪,所以她就一直呆在蒙了一层雾的窗前等雪,只是她等啊等,舅父和兄弟们也没有回来。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年爆发了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十三年战争。


    把食指移到第一颗大玫瑰念珠上,诵念《天主经》。


    十岁的时候进了教会学院读书,戴雅虽然天资聪颖却不善运用,在天文和数学如日中天的年代里转去念了文学和艺术,四年的课程生生用了六年才完成,以至于毕业开始实习修士生活时才发现与自己搭档的波尔茨居然比自己小了整整两岁。戴雅心不在焉地听完主教介绍波尔茨如何如何在四年内念完了包括骑士学在内的全部课程,勾勾手指歪着身子把波尔茨的手挖过来,想牵住的时候却被甩开了,转而两把薄薄的叠在一起的刀柄就伸到了她面前,她选了那把镶了象牙白刻了树叶图案的拔出来,从此在心中种下了“这个人不好相处”的想法。


    接下来依次拨动三颗小念珠,诵念三遍《圣母经》。


    一年后的某一天,姗姗来迟的大雪封山,主教解放了身为实习教员的她们。戴雅围着一条硕大的大花羊绒围巾站在校区门口挥手同金绿亚历、翡翠尤库、甜瓜异极、摩根和透、以及双胞胎紫晶一一道别,到最后人都走完了她也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木质的校门上雕着难看的网格花纹。不知过了多久,波尔茨从后面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向外走,姿势与今早的如出一辙,每一个脚步都多出她半寸,在雪地里哧哧作响,到最后戴雅感觉自己都快要飞起来了。她们后来到了波尔茨独居的房子,她亲爱的搭档给她煮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奶油牡蛎汤端上来的时候,戴雅终于哭了。


    最后握住中心的大念珠,诵念《圣三光荣颂》。


    三天前,都城西斯廷教会的红衣主教传唤了她们俩,命她们负责调查乡郊僻壤里圣露德罗萨教区出现传说中已消失快三个世纪的、十四救难圣人之一的圣加大肋纳手稿一事。戴雅很开心,她一直对先者与神迹怀有敬畏之心,倒不是因为有多虔诚,而是她相信奇迹,尽管这种“相信”被波尔茨所不屑,波尔茨总是这样,太过理性客观地看待每片云每座山,仿佛没有弱点,也未曾被时间拉近一步。


    “发什么呆呢。”波尔茨推推戴雅的肩膀:“不早了,我们该去藏书阁了。”



    通向藏书阁的路都静悄悄的,半露天式走廊旁是两座古罗马风格的钟塔,顶层的门窗被刷成了红色,图书馆正面的墙上刻着一整副的耶稣受难图,拱形木门上有块突出来的三角形骨头。一楼主要摆放各种语言歌颂天主和圣母的书籍,天花板上画着精美的壁画,两旁尽是落地窗和暗金色布帘;二楼则暗了许多,光都来自火烛的献礼,楼梯口旁显眼处有架轮船模型,这里主要摆放历史类、建筑类、天文类、占星类、和医学类书籍,部分柜子被细栅栏拉起,历史久远的手稿与泥金写本一起存放在木箱里,她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管理员。


    “郭斯特小姐……?你就是这里的图书馆长吗?”


    “不是哦。”面前那位抱着书被银白色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的女孩子对着她们摇了摇头,从浆果紫杉木做的梯子上跳下来,过分苍白的皮肤底下如叶脉一般的血管清晰可见:“不过现在确实只有我在管理。”


    她给戴雅和波尔茨拿来了需要鉴定的手稿:“上周我整理三层阁楼时发现的,放在一个大柚木箱里落满了灰,根据上面落款显示确实是圣加大肋纳的,至于真不真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世上不清不楚的事儿可多了去了。”


    “怎么样,看得出来吗?”波尔茨转头问站在身旁的戴雅。


    戴雅摇摇头:“我也没见过真迹,没法确定。”她转向郭斯特:“我可以带回去鉴定一下纸墨的年代和成分吗?”


    “请便。”


    波尔茨很顺手地从戴雅手上脱下她刚刚为了不弄脏圣物而戴上的手套,带着余温一根一根手指戴到自己的手上,然后拿过那叠厚厚的手稿,随手翻了两下。


    “两位感情真是好呢。”郭斯特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不……”波尔茨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戴雅下意识就是否认。


    “唉我记得上回来了个邻省教区的副主教和休荣主教,其中那个一头红色长卷发的冲在前面一路火花带闪电翻乱了我整整三列书架,后面那位红金色头发的就拿着双手套追着她快步走,那跑又不敢跑的别扭模样和满脸焦急的神情我至今难忘。”郭斯特歪了歪头,两绺垂到肩上的头发悸动着来回摇晃:“两位不也是这样的关系吗?”


    戴雅还想说点什么,波尔茨就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捏着手稿严肃地说:“我问一个问题。”她掀开了最上面的百十来张手稿,指着中间一张泛黄皲裂羊皮纸上不算陈旧的两行泛金的蓝色墨水笔迹问道:“这是谁写的?”


    而郭斯特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言之凿凿地告诉她们:“是拉碧丝。”


    “那位赫赫有名的、十三岁获得教会法博士学位、十六岁当上枢机主教、十年前被斩首于奥斯曼帝国边境的拉碧丝。”郭斯特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照着圣札上的记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她的脑袋后来被苏莱曼一世当做‘礼物’,以函首的方式送回波兰,人们视她为伟大的当代殉道者,她那装着不存在的遗体的精美棺杶被举行了隆重的加封仪式后在西斯廷教堂下葬,黑色的墓碑上雕刻她须臾般的一生。”


    波尔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拉着嘴里念叨着听说过听说过的戴雅行了一个告别礼,正准备下楼离去,楼下走廊那边就传来很大的动静,隐约听见还有人在喊着她们的名字。


    “怎么了?”波尔茨走下楼梯。


    “波尔茨司铎!戴雅司铎!”前来传话的修士气喘吁吁神情慌乱:“请你们赶紧去前厅看看吧,从圣弗里埃教会来的劳尔神父,他、他……死了!”


    其实戴雅和波尔茨的职位和这个教区里大部分在职的神父同级,顶上还压着一个专治各种水土不服的圣露德罗萨大主教,但因为她俩是被教宗直接从梵蒂冈派来调查事情的,所以一旦涉及到跨越教区的灰色地带,她俩的权力也就大些。


    “有什么发现吗?”戴雅问蹲着检查的波尔茨。


    “身体僵硬未僵直,死亡时间应是半小时到两小时之前,喉部一道明显的紫痕,瞳孔放大,舌头根部呈紫黑色,是被勒死的,不算高明的简单手法,应该是在被害人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的,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按推断的死亡时间大家应该都在晨祷,左右督责,众目睽睽,不太可能是那时候下的手。”波尔茨拍拍手站起来,转而问戴雅:“你呢?”


    “检查了他的一些随身物品。”戴雅抱着装手稿的木盒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



    这么一闹,午餐也吃得不痛快,波尔茨看了看戴雅案台上几乎没动的苹果酒和乳酪面包,挑了挑眉问:“不吃了?”


    “嗯,吃不下。”戴雅头也没抬。


    “总得吃点吧,我去厨房帮你拿点水果干。”


    波尔茨作势就要出门,戴雅急忙丢下笔拉住她:“不用了不用了。”她拽住波尔茨外袍下摆的手却忽然颤抖起来,渐渐手指失去知觉变得麻木,眼睛里渗出的粘稠透明液体缓缓抬起它们瘦削的面庞。


    “留在我身边……”她这么说。


    波尔茨转过身抓着她的手抱住她,依旧未着一词,窗外一颗无限接近的圆日,落到屋内却被弯曲缠绕的金属片生生斩断一半,一簇光芒仓皇逃到戴雅闪耀的发间,像一粒在土壤间来回死亡又再度被挖掘成为种子的眼泪。


    她叹了一口气才开口:“西斯廷教堂上层的梵蒂冈图书馆里,总共有一百七十六万四千八百七十五册藏书。”


    “十世纪前半,安达卢西亚的修道士用羊皮纸抄写塞维利亚圣经,牺牲了三百七十五头羊。”


    “公元三零五年,圣加大肋纳被绑在磔轮上处以死刑,两根刺刺穿了她的胸膛,一根委蛇在右眼中,死时她穿着蓝裙子,尸体被抛弃在台伯河畔。”


    戴雅从她怀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不解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波尔茨的话语随着最后一声叹息轻飘飘地落下:“天主不允许同性恋。”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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